丛林里,那次失败的仿特洛伊之战

*我一直很喜欢《罗生门》丛林里的一段,对我而言,那不是七宗罪,而是两性之间的战争,总让我想起特洛伊之战——以海伦为中心的战役。所以写了篇解析,结果写完后不知道放哪里,为了避免我自己都忘记,在lof上存一下

*大家可以跳过啦不用理存档的我


 

假如说起《罗生门》,那必然想起的那回环套层结构与深刻的含义。在《罗生门》里,第一描述者的描述不再为真相,而是成为幻影和虚伪的帮佣,人物视角不断变换,为真相的遮盖添砖加瓦。整个故事犹如行在日本海上的东方快车,每一个真实互相否定,唯有旁观者能以局外人的身份道出真相。

 

除开超脱视角的雨,没有一个人完全无辜或者保持纯洁。从每个人的视角出发,都能得出一个完全不同的结论。即使纵观全局,得出的感受也多种多样。当将聚光灯焦距在罗生门里唯一的女人身上,我们会发现,那些故事交错着发生在她身上或和她有关,她是最初的起源,也是驱使一切到头的终结点。只从她那处管中窥豹,抛开那些人性、贪婪和宗教的故事,罗生门的故事看起来将更接近于一场丛林之战,一场失败而拙劣的模仿特洛伊之战的战役。

 

特洛伊之战是一个希腊神话,特洛伊国王的儿子出使希腊,爱上斯巴达国王的王妃海伦,斯巴达国王不忿,为此发动特洛伊之战。也就是说,这场战争是因为绝世美女海伦而造成的,男人们为了争夺海伦而发动战争。

 

说到《罗生门》,如果抛开那些上流社会的头衔和拗口的名称,其故事的开头本质上与特洛伊之战的开头如此相似。因为一阵微风吹过,声名狼藉的强盗瞥到武士妻子面纱下的美貌,这一瞬间让他起了贪念,想要将她据为己有。而他也是这么做的,他向武士设下陷阱,将他绑在树下,随即找来慌张的女人。当女人赶到那处,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被绑起。

 

女人想要用刀刺强盗,但强盗不顾她的反抗,耀武扬威地霸占了她。

 

这时,该故事还尚且只是一个关于悲伤的山中丛林的故事。

 

但是,当强盗占据女人之后,他开始哀求起女人和他浪迹天涯,特洛伊之战便开始正式有了成形的迹象。

 

当听到这番话后,武士的妻子迟疑了,她想了想,做出相应的反应,她跑到丈夫哪里去,解开他的绳子,静默地到一边去。

 

就在此时,她成为海伦的自觉性形成——她的意思是让两个人去搏斗,她跟着胜利的人走,而非自己做选择。她在心中隐隐约约地不再当这是一次心碎的事故,而是一场特洛伊之战,在强盗的请求下,她不再只是被夺去贞操的女人,相反,她能够用身体和美貌去发起令人引以为豪的战争。这战争以女人的美貌为起源,她成为海伦一角,强盗承担抢夺海伦的帕里斯的角色,武士,则是被夺妻的斯巴达国王。海伦,即妻子,只属于特洛伊之战的胜利者。

 

在黑泽明几乎静止的画面内,三人构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定住了最基础的一切。

 

但是这场战争却没有马上发起。尽管她将自己看作矜持的海伦,而强盗也相应主动承担起帕里斯的责任,但一场大战需要稳固的三方来维系。即想要争夺的双方,和他们中间的利益。

 

这个必然的黄金三角形,却被她恼羞成怒的丈夫所破坏了。在看到她被奸污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夺回那美丽的海伦,英勇地应战,而是像放弃一头母畜般放弃她,他一面唾弃,一面向强盗示好,鄙视他的妻子,让强盗随意享用。这使大战的稳定三角发生了松动,其中一方做出了意外的抉择。这抉择导致了强盗心态的崩盘。

 

原本,他将女人看作是高高在上的海伦,丈夫是他的假想敌,他们所争夺的不仅是一个女人,更是一种自尊和自大的情绪,一种所属权,一种因为无望和幻想而产生的何洛蒙。那个女人是无暇的,被保护在面纱下的,她高高在上,他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将她带走,但在看到丈夫,另一方的国王,如此摈弃海伦后,这一瞬间,妻子美丽的面纱掉落,她变得平凡无比,那高贵和圣洁,甚至他在对她下手前他曾幻想的一切都荡然无存。海伦不再是海伦,而是街上随处可见的一个女人,她甚至不如妓女,因为他已经不花钱地享用过了她,且拥有她的人对之不屑一顾。

 

于是他们两个人都同时缴了枪,丢弃了她。

 

这场战争就这样被化解了,原因是强盗的幻想被戳破。战争不再为战争,它重新变成了事故。前几分钟还在貌似被争夺的女人,此时又从幻境中回来,她的丈夫和占领她的强盗,没有一个肯伸出援手,她仍然是那个哭泣的、丢掉贞操的女人,并非这丛林里三人之中的女王。她心中期望的特洛伊之战正式落空了,她变成了一只弃猫,无论是走向哪方去,都会被狠狠地甩开。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被丈夫唾骂,而之前几分钟视她为神明的强盗竟然对她做同情的姿态,甚至帮她对丈夫说:不要这样,女人这种东西总是软弱的……

 

她和两个男人之间的视角完全转变了,假如海伦没有人争夺,那也就不过如此,她成为了三人之中的陷落方,那场她渴望的、让她变得高高在上的战争消失不见,这场想象中的战争完全是她的一厢情愿。妻子无望地看清了双方的真面目,她渴求的战争永远不会发生,与其说不会发生,更不如说是一种幻想,因为在这小小的丛林中,没有一个人担得起国王的名称。她所沉醉的,以为自己是海伦的愿望,也粉碎不见。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得不亲自出门,成为一个说客,游走在强盗和丈夫之间,用毒蛇般的语气挑衅和喃喃,将这次事故再次放大化,她必须让他们认为这不只是争夺她的问题,这除开争夺她,还包括其他的含义,她要将一个单纯的妻子、一个女人,被视为的不仅仅是女人。她专挑他们的弱点,声称两人都不是男子汉,一方面她唾骂丈夫,不杀了沾污他妻子的男人不是男子汉,一方面煽动强盗,说以为强盗是无法无天的英雄,但也不过如此。

 

她将两个男人贬低,但同时又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能让他们钻出去,破解她的说法,成为一个男子汉,而这个缝隙,即是为了她杀掉对方。

 

女人,只属于能够忘掉一切的男子汉。

 

当她说出这句话,她实则在燃起战争,她将自己化身为一个判断者,一个代表所有女人的冷酷裁判,她让他们忘掉她谁也不要的事实,咄咄逼人地再次把“女人”的问题,上升到“特洛伊”的问题,这不是一个女人,一次性交,这关乎归属权的问题,意义的问题,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问题,假如不为之战争,那么他们两个就是实实在在的懦夫,于是战争再次变得有意义,那前几分钟已做好决定的丈夫和盗贼,就这样被迷惑了,战战兢兢地举起手中的武士刀,海伦的象征性再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谁得到海伦,就是得到了整个特洛伊。

 

这让丛林里的特洛伊之战正式爆发。

 

但是,正如标题所说的,这是一次失败的特洛伊之战,是对特洛伊之战的一次拙劣的模仿。

这两个男人根本连真正的男子汉都算不上,他们举起武士刀,却谁都不敢动一步,非得要女人狡猾地大叫一声才会被吓得屁滚尿流,以为自己的生命将亡才举起刀,为了保住性命而杀了对方。那特洛伊之战的幻影在拿起刀的一瞬间就没有了,它的根基,完全是虚幻无比的,那是由强盗挑起的幻想,由女人盖起的幕布,在这丛林里,根本不具备特洛伊之战的可能性,因为本来这事故就是偶然的,突发奇想的,其造成的结果也非古希腊式的悲剧,那只不过是一个强盗小小的兴起,一次在微风作祟下的兴致勃发。它从头到尾,都没有神话的可能性,再加上软弱的丈夫,注定会变得一地鸡毛,令人失望。

 

这战争,本来就是贴着纸老虎似的模仿之物。

 

到最后,先挑起特洛伊之战源头的强盗,看着幸存下来的女人,第一反应也不再是带她远走高飞,反而是杀人以后的凶相毕露,他不能让任何人得知这件事,在最后一刻,他原先的愿望,完全消失,变成微乎其微。

 

这场在丛林里只有三人的小型特洛伊之战,到最后一看,不过是一次拙劣的模仿秀。女人妄图复制特洛伊之战的根基,成为海伦,却忽视了背后的两个男人都不过只是鼠寸之徒,不敢冒出头来。英雄史诗的掠夺和占有,于小小的丛林里演变,到最后只不过是人性、贪婪和狡猾的体现,这舞台剧式的微小的演出一塌糊涂,三个都是战败者,武士是怯弱而冷漠的国王,女人是被抛弃的、不得不花自己口才才发起战争的海伦、至于强盗,除开抢女人这点和帕里斯一样,别的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但是,尽管这小小战役在模仿特洛伊之战上全部失败,倒是有一点完全相同,即是失败的三方在战后都极力篡改历史,造成自己具有至高美德的假象。强盗显而易见地将其润色成真的特洛伊之战,表达自己希腊英雄式的无畏和勇猛;武士掩盖自己懦弱无能,舍弃妻子的真相,把自己和强盗牵连成同盟,极力踩踏妻子,要做一个悲剧式的英雄。活着的女人,当她离开丛林后,她立刻从海伦的身份里恢复,她知道在这里,没有什么能比纯洁的贞操珍贵,毕竟即使是海伦,也需要再嫁,她假装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这场因她而起、由她唆使的失败战役。

 

毕竟,在丛林,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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