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没人认真(铁虫/虫铁/一发完结)

    我喝高了,一切很模糊。什么都很好,该死的完美。今天我成年,而事情本该如此。纽约像个玩具城,从第五大道到皇后区。广告牌和汽车流互相照耀,霓虹灯很亮,月光很轻,撞在我胸口,发沉又发亮。我看到有一家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于是我决定去买一盒菠萝罐头,今天天气很好,很适合吃罐头、在卧室里做作业、假装睡觉然其实是伤感一会儿、然后睡的昏昏沉沉。我曾吃过一次罐头,在十五岁的时候,那天天气很暗,梅姨不在家,我要研究量子力学,一切都很忙,我没有办法,只能吃罐头。冰箱里罐头很冷,味道腐烂了,它很明亮,又很黏糊,像下水道的光线,肮脏又引人注目。我还是吃了,概率云、波粒二象性,和罐头。我讨厌这个组合,就像我讨厌其他的惹人厌的东西。但是我今天还是要吃罐头,因为我很迷茫,什么都不知道,我希望有东西能转移我的注意力,就像生物学,增强相关通道,主动注意之类的。好啦,我知道你听不懂,那我们说点其他的吧,类似的,我的感情之类的。


    我说过吗?我喜欢托尼,托尼.斯坦克。斯坦克先生,托尼先生,钢铁侠,正义,坚毅,过于骄傲。你很难形容他,他活太久,大概有四十七年,但英语中字母太少,26个,26个字母概括他,太贫乏了不是吗?我是说,托尼先生是个世界,26个字母抵抗一个世界,这很可笑,很自大。


    我喜欢他什么,我不知道。你知道,命中总有那么些东西,奇异的吸引着你。街角有一块污渍、女孩身上的胎记、物理书上漂亮的公式,诸如此类。我头次见他,觉得很惊奇,那天晨光正大,一切很忙碌,我从外面回来,他就坐在我家,胡子紧密,脸很苍老,非常气派,该说他是那种骄扬跋扈的有钱人吗?并不是。他的眼睛很漂亮,出乎意料。他是一种结合体,万无一失,我猜。他骄傲,也很轻狂,半点没错,但他也天真,感觉很天真,要是用比喻,那他得是个列那狐和彼得潘的中间值,有手段,但太顽皮。他吸引了我,一瞬间,无可救药。


    我以为这吸引不过是一会的事,但很可惜,它挺长久。应该挺长,我猜,至少到现在还是,也许是我每周都见他的原因,经常见面,让我心神不宁,总想起他之类的。


    你看到那家咖啡馆了吗,对面的那个,招牌正发着光,霓虹灯的那个,对,像夜店,我也这样认为。我和托尼先生就在那里见面的,为乱七八糟的事,比如如何揍美国队长(这个可为难我了,因为我特别崇拜他!)、怎么改进我的装备,怎么让我把该死的家庭作业一秒糊弄干净好带我去洛杉矶参加复仇者联盟议会,吃披萨还是土耳其饼、讨论梅姨一周的发型。什么?为什么不在我家见?一开始是因为我家太小,而且我怕他搞我婶婶,后来是习惯了。咖啡屋很小,很适合说话,那里全是两人份的座位,适合窃窃私语,头顶着头说密语,很酷?是吧。我开始也这样觉得。但后来我察觉,我们坐的太近,他的脚挨着我的脚,他的呼吸挨着我的呼吸,我就变了,我不再轻松自然,我很紧张,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看着他,好像失力一样,飘在宇宙,宛如尘埃。我刚开始以为那是崇拜,或是名人效应,后来发现,每当他看向我,我感觉,世界里只有他、他、他,我才发现,我似乎挺喜爱他——喜欢他。他的手在我的视线中摸着他自己的眼睛,或者鼻梁骨,他声音很轻,叫我“睡衣男孩”,这太迷人了,我心里痒痒。嘿,这该算调情吧,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好吧,随你怎么想,但我没有自作多情,我猜他对我有感觉,霍金保佑,爱因斯坦在上。我能感觉到,并且有一回,有一回很明显。那次是夜晚十点半,十点半过五秒,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忆力很好,尤其蜘蛛咬了我一口后,我什么都记得,比如六岁的时候我的作业内容,头次看《美国队长》,还有梅姨交的每一个男朋友。我讲远了?抱歉,我这人就是这样的,话很多,而且总是没有重点。


    我是说,那天晚上,我刚吃完了披萨,他在说纳米材料的各种可能性,我点着头,假装很认真,其实一切都听不清,他说了“nm”,“which”,“is”“and”,中间的呢,我不知道,也许我认识单词,可我就是不知道,因为他坐在我面前,对我微笑,我感到眩晕,好像天上都是星星,他也是星星。这很荒唐,我对一个男人生了感情,是吧?一个大我很多岁的男人,真要命,我以为这不过是荷尔蒙,少年的正常分泌,时间一过,荷尔蒙沉淀了,一切就好了,但是,时间越长,我越渴望他。他的眼睛,他的皱纹,当他说话时干燥的嘴角,笑起来时手微微摆动的幅度。一切都在指引着我,去吻他,膜拜他,对他微笑,神魂颠倒。


    啊,上帝啊。


    他叫我,我没有回过神,事情就是那样发生的,他摇了摇我的手,我哼了一声,抬起头看他,一下子,他的剪影撞进我的眼球,他的蓝色眼睛和我对上了,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灯光很沉默,空气流动着,咖啡味道很浓,人说话声音嗡嗡嗡,我的蜘蛛耳朵听得一清二楚,但我只顾看着他,一动不动,我想移开眼睛,但太难了,太奇怪了,太不争气了。他在我面前,我们对视着,一切很完美,至少再持续一两秒吧,我想这样持续下去。真的,我发誓。他的呼吸很沉重,眼睛没有眨,漂亮的睫毛有着弧度,他开口道:“little kid?”他靠近我,呼吸拍打着我,我们靠的太近了,眼睛对着眼睛,嘴唇离嘴唇只有几厘米。这是问句吗?一个简短的问句吗?是想招呼我,还是只是不知所措下的反应,我多想知道,告诉我,我可以微笑,可以从容不迫的回答他。


    可我太慌张了,太害怕了,什么都说不出,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宛如回到幼儿时期,大脑还没有进行分类。


    “yes?”我说。


    我猜他一定听出来什么了,真的,我自己也能感受到,我的声音很沙哑,很破碎,不同以往,还很低沉,那听起来很怪,在这么小的空间里,我能感觉到我的声音回荡着,在墙壁里,在桌子上。


    之后——这件事之后,我和他,我和托尼先生就不一样了,我们的关系变得特殊,秘密起来。不,我不是说我成为了他的地下情人,哦,当然也没有玩主人宠物游戏,我不是你,好吗?我很纯洁,我才十八岁,今天才刚刚成年,我唯一知道的性知识就是精子要和卵子结合,然后精子要进入子宫——我也没有看过a片!好的,我们真的扯远了,太远了。我讲到哪了,我和托尼先生的关系变了,是的,变了很多,但是我们仍然维持着形式,每周在咖啡馆见面,说家庭作业、物理学、生物学、化学,灯光也依旧那么明亮,咖啡也一如既往,一切很平和,但是,我们之间大大不同了,是心理上的,偶尔也有肢体上的。他说话时会更频繁看着我,我抱怨时他会微笑,我们眼神相接很久,会停留更长时间,他会看着我的手,用他的手握住,他翻着我的手,轻轻抚摸着,一只手指到另一只手指,抚摸很柔软,我很沉醉,我们的手相交,他挑起眉毛:“蜘蛛男孩,弄一个蛛丝给我看看。”


    不,我并不是想要讲述我的罗曼蒂克史,事实上,我由于和托尼呆的越久,我就越害怕,看不起我自己。这很简单,因为我太年轻,而他经验丰富,他知道很多,远胜于我,这很可怕,——在我十五岁时,我独自一人,吃着菠萝罐头,发着呆,看着沉沉天色,尽心研究量子力学,唯一支撑我的恰恰就是“我知道很多”这一点。我很怪,在高中同学眼里,又瘦又话唠,总是不知在说什么,我坐在一旁没人理我,我却能站起来理直气壮的瞎哼哼,原因就是因为我够独特,我是蜘蛛侠,我明白知识,各种各样的,吧啦吧啦,我成为我,就是因为这点。但是,托尼,他,他远胜于我,他有钱,有名,聪明,还很迷人,他吸引我,又打垮我。


    我们走到哪儿了?哦,是到这里了,这里很安静,哇,一切都在流动,灯光、天空、月亮、地球,还有你。我猜我看得到一切,你看,天空是彩色的,什么爆炸了吗?那是幻象吗?我猜我喝的太多了。我以前不会这样,但现在不同了,至少是今天,今天很特殊,我很迷茫,很迷茫——不是吗?我们说到托尼,托尼,是的。以前,我是说在我遇到托尼以前,我有一段好时光——


    皇后区很混乱,但它很美,你可以用歌去形容它——硬摇滚、梦幻电子、爵士乐,一切疯狂的美丽的。托尼来之前,我常常一个人在高空中俯瞰它,霓虹世界,黑人、犹太人、中国人、白人。空气中有大麻味,糖果味,一切很美妙。我从高空中俯冲下来,感受到气压,哗啦啦,哗啦啦,我是自由的,前途也许无量,我成为超级英雄,保护整个皇后区——纽约——曼哈顿——美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是吗?我没想过太远的事,一切尽在眼前,我会去麻省理工,之类的学校,学东西,想东西,未来,那太近了不是吗?我很自信——尽管我才十六岁,十七岁。


    可是我遇到了托尼先生,托尼,托尼。他太了不起,你看他的斯坦克大楼,复仇者联盟,一大堆钢铁,我就只能“哇”还有“啊哦”。怎么才能成为他那样呢?一想到这个我就很头痛,令人沮丧。在我面前,我觉得他离我很近,我们可以说话,讨论作业,课题,战斗材料,我们很相似,我为此得意洋洋。但他一旦离开,我就异常孤单——不,不是思念,我是在想,我是谁,我可以成为谁,就像我们这个年纪孩子该做的那样,去哪里?做什么?你要成为什么人?和托尼在一起时我置若罔闻,但他离开我,我就不得不回到现实世界——咖啡馆。这里充斥了成年人,低语细喃。工薪阶级、资产阶级、香烟、名片、音乐。但我很孤单,我该做什么?去往何方,成为美国梦中幸福的一员,还是为他们而战,和托尼先生一起,保护世界?


    音乐啊音乐。他们在放鲍勃.迪伦,敲开天堂的大门。那边的24小时便利店在看电视剧,48英寸。人群很喧闹,咕噜咕噜,咕噜咕噜。这场景很熟悉,让我想起我十五岁,我上文学课。当然,我不太喜欢文学课。但是,诗歌老师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那时在念诗,同学们很嘈杂,和现在这里一样。他的声音像苍蝇,在喉咙里乱飞,我隔得很远,在最后一排,却听得很清:当我们十七岁/我们并不认真。这句话穿越了时空,空间,到现在还在我脑海里,像颗卫星,转的飞快,没有人会在十七岁时认真,不是么?它听起来迷茫,年轻,闻起来像啤酒,爱情,二十世纪,咖啡厅,光彩熠熠。


    我成为超级英雄是认真的吗?我喜欢上托尼先生是认真的吗?还是是因为我十八岁,其实我不认真,我不在乎,我只是现在这样想而已。就像气味,香水、刚出炉的牛奶、薄荷香,在空中会浮动着很强烈,但它最终是会消失的?我想不通,我头痛,我十八岁,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走,向左,向右,还是其他。


    你看我的菠萝罐头,外表是马口铁,里面是水和菠萝,菠萝很甜蜜,粘稠的要死,菠萝罐头的味道从来不像菠萝,不是吗?我喝多了。对的,我今天又看到了那句诗,在图书馆,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在翻书,她写着笔记,笔记上就是这句话,英语的,当我们十七岁/我们并不认真。我看到了。我本来心情就糟糕,之后更糟。生活在别处,我也在别处,糟糕透顶。我上完课,就买了啤酒,坐在bar里,孤孤单单,没有女孩,在蓝色的灯光下喝完一瓶又一瓶,我以为我会醉,但我很清醒,无与伦比,但是,神奇的是,那个时候,我有一种清醒感,我是想说——


    等等,梅姨打电话给我了。嘘——我接一接。


    嘿,梅姨?……托尼先生?你在我家?吃梅姨的蛋糕?味道很好?哈哈,congratulations。


    是的,今天是我生日……


    没有,没有人约我,事实上,我一个人喝了酒。还买了个菠萝罐头,今天没有人祝贺我,罐头很难吃,非常……


    你在我家等我?


    哇。


    是的,你当然可以和我一起分那个菠萝罐头,它味道可差了,还是个不明厂商生产的。


    好的,我们一会见。


    嗯,我们说到哪儿了?——是的,我是想说,尽管这样,我想了很久,太久,我才十八岁,没法认真,太年轻了,是吗?我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件事情,一笔一划,在酒吧的时候,那些让我困扰的事情:第一,我喜欢托尼先生。第二,托尼先生比我好太多。第三,我十八岁,思想还没有定下来,谁知道我会不会为现在后悔。夜晚八点,夜风凉爽,bar里响起歌声,有人嘀咕着房间的密码,三五四二七,空间狭小。八点过五秒,我出了bar,黑色的微尘在天空中漫天飞舞,一切都十分平凡。我意识到,第很多次,但从未如此清醒过,我没什么特别的,十八岁,刚刚成年,会一点特异功能,喜欢某一个人,就像每一个青春期男孩。我从不特别,也不值得深交,话还多的要死——是的,就像切开的快腐烂的水果。我去买了菠萝罐头,想要解除迷茫,孤单过完这个生日,睡一会儿,一切就会好了,但当我走出门时,呆呆站在超市前,突然感到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生命之海很平淡。这时窗外有闪电,银火花般闪过去,我从醉酒里醒了过来,一瞬间,夜风哗啦啦,我以为要下雨,但是没有,只有几道闪电,之后一切归于平静。这就是夏天。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那一刻,我非常平静,意识到自己十八岁、我什么也不懂,以及我确定以及肯定我喜欢托尼先生。我不知道未来,我只知道现在。我不明白未来怎么样,我会不会变成胆小鬼、会不会对托尼先生褪去激情、我配不上托尼先生会怎么样,但那又怎么样,那是以后不对吗?而考虑以后是你们这种大人的事,我是little kid,我不用想,世界就是我的,至少,在此刻。


    是的,我醒过来,彻底的。我最开始告诉你,我很迷茫,因此要吃罐头,我是孤孤单单的,但话没有讲完,我们后来说到生物学,又说到托尼先生,话就扯远了,现在我可以说了,我真正想说的是——我很迷茫,是的,但矛盾的是,我现在迷茫又清醒,因为我明白——我明白路途很远,我又一无所知,我迷茫我的性取向、前途,诸如此类,可是,我现在充满勇气,因为我不再害怕了。因为我想明白了,那道闪电告诉我,那句诗也在激励我。


    并且,更重要的是,我不再害怕的缘由是,嘿,我不再孤单了。我以为我会孤零零的过完这个生日,最好也是和梅姨一起,然后回我自己的房间,像一个菠萝罐头一样把自己包起来,又怪异又伤心。可是,你听到了,真棒,现在会有个人陪我吃菠萝罐头。


    即使我才十八岁,一切并不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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