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梦里人

前文见此处：11

*男孩们不属于我，只属于彼此

*这章很长，快一万字

12

哈利犹豫地站在屋子的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再朝后退了一步，让黎明的风温柔地拍打在他的身上。身后，地精们好奇地从他的旁边窜过去，它们的脚踢到一块石头，那石头砰地一声，撞到麻瓜红色汽车的轮胎，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哈利不知道他这个决定正不正确，至少他今天早上觉得是正确的，那时候他刚刚醒来，迷迷蒙蒙地感到身上传来的令人舒适的温度，闻到一股海风的味道，他准备再睡一会儿，结果感到一阵温和的、微不可闻的呼吸洒在他嘴唇上方，于是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德拉科离他如此之近，鼻子和他的鼻子快要贴在一起，而他的手，像是爱抚一般贴在哈利的腰上，他们，两个男孩如此紧密地相对着，宛如一对小鸟般那样沉睡而去。哈利的心，在那一刻，在他将德拉科被热烈的阳光所照耀的睫毛以及金色的头发尽收眼底的那一刻，猛烈而绝望地跳起来，类似于误入歧途的酸楚的快乐感充斥了他的心底。

 

他轻手轻脚地坐起来，下了床，狼狈地套上运动卫衣，还有德拉科唠叨过的丑死了的麻瓜运动鞋——在三分钟过的和食尸鬼面对面的洗漱活动后，抓起自己的扫帚，像风一般猛地冲出门去。

 

但是，此刻，哈利面对这扇沉默的门，已经开始后悔他的决心下的是否不够恰当。他听到门口传来啪啦啪啦的走路声，那走路声他再熟悉不过了。下一秒，那扇门慢慢地推开，首先映入哈利眼帘的，是一本厚重而巨大的《巫师看麻瓜精选文学一百年》，它大到挡住了开门的人。

 

“哈利？”一头浓密的卷发从那本书下冒出来，像是只不听话的小猫，实际上，那个女孩的肩头确实盘旋着一只像沉重果实的克鲁克山。哈利，不安而拘束地朝他最好，也是最聪明的朋友微笑了一下，将手背在后面，接受对方目瞪口呆的检查，感觉心砰砰跳起来——他们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联系过了，尽管赫敏和罗恩的信总是一封又一封地来，但哈利先是因为小天狼星，后来因为德拉科，从来没有回过他们，此时，哈利终于从那孤独的洞穴里钻了出来，仿佛一个离家多年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被接纳。

 

下一秒，那本厚重到哈利怀疑要是从二楼丢下来能砸死他的书，还有克鲁克山，以及他世界上最好的朋友，砰地一声一起拥过来，像一只小猫抱毛线球似的，紧紧地抱住了他（尽管那本书的壳可真够厚的，哈利感觉它砸到了他的肋骨。）

 

“嗨，赫敏。”哈利不好意思地轻声说，也紧紧地抱住了她。

 

接着，门口冒出了一个红色头发的脑袋，那男孩被热烈的太阳照耀着，因此露出一副古里古怪的抱怨神情：“赫敏——你今天——”

 

哈利抬起头来，看到那红色头发的神情完全变了，像是看到世界上最不可置信、也最难忘的一个客人似的——他甚至放下了手中吃了一半的吐司。

 

马上地，那男孩也猛地冲了过来，像猫一样（但是是那种更大的，更壮的冒冒失失的猫）紧紧地抱住了他们两个。

 

“嗨，罗恩。”哈利无可抑制地微笑起来。

 

他们三个轻手轻脚地朝五楼走去——避免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你来的太早了——现在才五点半，陋居除了我和罗恩，还没有一个人起来——”赫敏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

 

他们悄悄地溜进了罗恩的房间（罗恩：下面是食尸鬼——再怎么说话大声他们也听不见）——哈利一走进去就愣住了——全是书——无穷无尽的书，罗恩朝他比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哈利马上明白了——他是说都是赫敏的。两个男孩交换了一下笑容，但赫敏不以为然地将那些书搬开，示意他坐到床上去（哈利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拯救家养小精灵的计划图纸。）

 

赫敏把门关上了，才严肃地朝两个肩并着肩的男孩走过来，提出她的问题：“说吧，哈利，你怎么突然来了？”

 

“不是来找我们玩在这儿住的吗？”罗恩咧开了嘴，期待地笑着，“一定是——”但他回过头来，立刻注意到了哈利的神情，还有赫敏不耐烦的注视，马上就困惑地闭了嘴，然后不甘心地做了个嘴型——“难道不是吗？”

 

“罗恩，注意哈利的神情，还有他连行李都没带。”赫敏生气地说。

 

哈利，被罗恩逗得有点想笑，但他觉得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况且赫敏在对面警醒地像是盏探照灯，直直地盯着他，显然已经看穿了他的来意，尽管也许并不知道具体的事件。哈利张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他想说的事无论从哪面看起来都异常地难以启齿。他朝赫敏耸了耸肩：“我是来——”他想了想，又犹豫地停下了，试图找一个准确的形容词。

 

“你感觉你说不出来是吗？”赫敏注意到他打结的舌头，试图去理解他，“你是从女贞路溜出来逃出来的吗？”

 

“不是。”哈利摇摇头，他发现赫敏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我现在住在格里莫广场12号。”

 

赫敏露出一个更加微妙的神色：“小天狼星那里？”她刚刚说完，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闭上了嘴巴。而罗恩，像是被针刺的仿佛在床上扭了扭。

 

哈利也发现了，他窘迫地低下头，感觉赫敏的话像摄魂怪抓住了他的心肺——但没那么严重，只是一下子，立刻就过去了：“是的，小天狼星的遗嘱是说把房子留给了我。”

 

他试图让他们理解他——他不会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敏感，至少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敏感了。赫敏也确实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了，她轻轻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其中的关联。

 

“那么，你为什么来找我们？”她试探地说。

 

哈利想了想，坚定而缓慢地说：“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们……”

 

“哪方面的问题？”赫敏说。

 

哈利感到他的舌头又打了结，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说——他朝床边挪了挪，避免坐到那张家养小精灵的传单。他看了罗恩一眼，罗恩在期待而担忧地看着他，哈利感到有点尴尬，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没那么奇怪，而且还是在罗恩面前，而且罗恩——罗恩有时候过于粗枝大叶（而这正是哈利喜欢他的原因），除非哈利明确地说出来，他才会“哇！”地一声恍然大悟，哈利是如此害怕面对那个尴尬的场合——他和罗恩站在一起是需要哈哈大笑的，这会破坏他们的笑声。

 

“赫敏……”他将希望求助于赫敏，试探地说，“你还记得五年级霍格沃茨的图书馆吗？——你掀开我隐形衣的那一次？”

 

赫敏眨了眨眼，似乎在回想着什么，两秒之后，她看起来恍然大悟——但她立刻控制了这神情，做出一副半知半解的模样，也许是因为不够肯定她和哈利想的是不是一件事。

 

赫敏尝试着，犹豫地说：“M字母开头，拉丁语意思是卑鄙邪恶？”

 

哈利犹豫了一下。

 

“是。”他说。

 

“你想说的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吗？”赫敏的声音非常细，像在安抚一只做错事的小精灵。

 

“……是。”哈利说，感觉这个问题比上一个难回答的多。

 

“青春期？……”赫敏继续说，试探着。

 

哈利想了想：“麻瓜是这样形容的。”

 

“男孩？”赫敏又说。

 

哈利再次点点头。

 

赫敏顿住了，她像是已经知道自己所想要的一切，但她还是想了会儿——似乎决定还要提出问题。她深呼吸一口气，停了停，说了出来。

 

“……爱？”她说。

 

哈利愣住了——爱？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舌尖尽情品尝爱是什么意思，但他只品尝到了盐的味道——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了。

 

“我不知道。”他垂下头，沮丧地说。

 

赫敏看着他，用一种安抚的，近似于温柔的语气说：“至少——我想我们知道问题的关键了。这就是你来找我们的原因是吗？”

 

哈利叹口气，他承认了：“是。”

 

罗恩，奇怪而困惑地坐在他们中间，皱起了眉头：“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没听懂？”

 

“是恋爱，恋爱问题，你还没听出来吗？哈利想要和我商量一下。”赫敏不耐烦地对罗恩说，“他只是不知道和你怎么开口说罢了。”

 

罗恩“哦”了一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他显然没有能完全理解赫敏的话，三秒钟后——他才完全反应过来。

 

“恋爱？”他睁大眼，不可思议地大声说道，“哈利——你恋爱了？和谁？哪个女孩？”

 

“嘘——”赫敏睁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家的笨猫从沙发上摔了下来，“哈利就是感到不能说才隐去了姓名，而且你这么大声，会招来——”

 

她话音未落，三颗红色头发脑袋就从门口冒了出来，像是砸在牛顿头上的那颗苹果似的，哈利看了过去，分别是金妮、乔治和弗雷德。

 

“哇？什么恋爱？”乔治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像是猫一样的笑容。

 

于是，在接下来的整整一个小时里，陋居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哈利陷入了恋爱这件事，也因此哈利受到了令人无法拒绝的闹哄哄的欢迎，首先是韦斯莱夫人的，她听到了这个消息，露出一种处于难过和惊喜之间的表情，让哈利不知道怎么办，但韦斯莱夫人永远都是沉着和稳重并有的家庭主妇，她立刻让自己平静下来，就像往日无数次那样开始唠唠叨叨地讨论哈利的每一个地方——不管你恋不恋爱你都太瘦了——要吃什么？她像个足够有经验的船长，一面和蔼地将哈利拉到了韦斯莱一家的餐桌上，一面凶巴巴地让罗恩去摆餐盘；接着乔治和弗雷德兴高采烈地幻影移形出现在了哈利坐的座位旁边。

 

“嗨哈利——你恋爱的对象是谁？”他们齐声说，像两只懒散而友好的家猫般朝他打起招呼来，摆出真诚却若有所思的笑容，端给哈利一杯茶，哈利接了过去，毫无设防地喝了一口，结果他的耳朵立刻喷出两道像火车蒸汽一样的白雾，当他听到兄弟两的大笑，他这才明白是恶作剧，跟着大笑起来。但弗雷德和乔治也没能得意多久，准确说，他们刚刚举起了自己的茶杯，喝下了茶，就遭到了报应——两股奇怪的彩虹从他们的耳朵里喷涌出来，他们惊奇地望向对方，发出“哇——”的叫喊，而金妮，耀眼红发的女孩儿，他们的妹妹不动声色地在哈利旁边坐下来。

 

“下次他们再这样我们就给他们扔大粪球。”金妮喝着自己的茶，朝哈利悄悄眨眨眼。哈利还没来得及明白过来，比尔，从另一个方位走过来，他拍了拍哈利的肩膀，他的长头发垂在肩膀上，哈利能闻到火龙身上的燃烧的气味。

 

“你恋爱的对象是谁没关系，但我知道乔治正苦恋着安吉丽娜——”他轻松自如地说，乔治则朝哈利不在意地耸耸肩。

 

“爱情。”他古怪地摆出了一个鬼脸。

 

“嗨——金妮——你占了哈利旁边的位置——”哈利本来想要调侃乔治，但显然罗恩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他急躁的好朋友刚刚从厨房里回来，怒视着金妮，像是一只狗被另一只傲慢的流浪猫占了窝，委屈地走来走去，赫敏在罗恩看不见的地方白了一眼，朝哈利和金妮做了个“小罗尼”的嘴型，将他拉到了哈利的对面坐下了。

 

这让哈利开始感觉没有那么紧张，至少没有他一开始想象的那么紧张，他看着这一群闹哄哄的人，甚至咧嘴微笑起来，他原以为和想象的可没有那么轻松，他以为他会和赫敏、罗恩躲在一个小角落里，也许是会说话的魔镜前，几乎是沉重地说着他那迷茫而失落的一切——关于某个男孩和他自己，而赫敏和罗恩会一句话也不说，高深莫测，像其他青春期少年少女似的，面面相觑的给他一个模糊而不可靠的建议，再尴尬地望向对方，因为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问题，或者说是样本范围太小。

而同时，哈利感到，他心中原本因为德拉科而肿胀的心情，此时也像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缓缓地松了开来——尽管，当他想起德拉科，他的心仍然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仿佛吃到了一块很好吃但对身体有害的糖——但至少，其余掺杂的苦涩和悲哀，以及极大部分的不确定减少了——因为韦斯莱家是这么的热闹，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的冰冷感，相反地——太热闹了，也太吵了。

 

韦斯莱家开始展开一段很长时间的饭桌辩论——与其说是辩论，不如说是针对哈利一个人闹哄哄的询问，陋居的所有人，一家子红发，他们像是评审团般质问他和他恋爱对象的所有信息。

当然，哈利死都不开口，他模模糊糊地，将他喜欢的人描述到一个相当宽的范围，宽到不论是把金妮，或者说是罗恩，甚至是韦斯莱太太放进去都感觉并不违和，也因此韦斯莱一家人都露出了一种挫败的表情，然而，比尔对他表示了相当的理解：“我不喜欢告诉别人我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那种感觉像是一种耻辱……一旦承认就是认输，在光天化日下被架在十字架上——就像你们麻瓜的宗教书上写的。”

赫敏——则像个智慧女神般坐在一旁，心知肚明地不参与到这场战争中去，露出一种似乎知道一些，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偶尔抬起眼睛，瞥哈利一眼，问几个关键性的问题。

 

“那么，你很喜欢他或者她吗？”比尔转过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以一种好奇但是有礼，完全大人式的礼貌问哈利道。

 

哈利心中猛地一颤——喜欢——德拉科。他总感觉将这个词和德拉科放在一起很纳闷，甚至有点失常，他从未想到过将类似的词汇套到德拉科身上去过，即使是他们像是两只动物似地接吻，拼命地抚摸对方，甚至因此想要感到抽泣时。

 

实际上，他从未把任何可以描述性的词汇套到德拉科身上去过，也就是说，哈利完全放弃了描述、完成、形容德拉科，当哈利想起德拉科时，他想起的往往是德拉科的整个形象，那时而像暴风雨，时而像天空的灰色眼睛，那懒洋洋的，仿佛天塌了也要讽刺世界的笑容。这种时候，当哈利想起德拉科的时候，他会感到精神百倍，同时又瑟缩般地痛苦，他想要走上前，和德拉科一起大笑，一起奔跑，然后拥抱他，和他打架，打完架后躺在地上，接着什么都不用管地呼吸，在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个吻。然后他们如此诧异却又感觉如此正常地望向对方，听着一支歌遥远地想起——那个时候，哈利会想要哭，想要沮丧地缩在地上，就像他想要微笑，想要睡眠一样，但是，喜欢——喜欢。

 

“你会和那个人告白，然后在一起吗？”忽然地，又一个人在他耳朵边问道，这次是金妮，那个红头发的，在低年级时面对哈利总是会脸红，后来却一下长大的酷女孩，她认真地盯着哈利，想要从他的眼睛里寻找到答案。

 

告白——哈利迷迷糊糊地想——告白是什么——告白是怨恨的诅咒吗？那他和德拉科告白过很多次，即使是在他们冷战的那几天。

操，你去死吧——波特！德拉科在他的脑海里，像是只火龙般愤怒地朝他叫喊着，那时他们两个都喝醉了，恨不得把对方推进浴缸淹死，再去魔法部自首，或者等他们过来，将他们两个，一个有罪的灵魂，和一个无罪的躯壳抓起来。

 

“哈利——哈利——”赫敏在他对面，像是隔着遥远山谷般朝他喊着，聪明的女孩没有用那个人的说法，而是换了另一个代称，“你如果真的想明白你的感觉，告诉我们现在对那家伙是什么感受？”

 

哈利眨了眨眼睛——什么感受？他对德拉科？他抬起了头，有点犹豫地左右望了一下，接着才猛地发现，红头发的一家子，头发浓密的赫敏，机警而臃肿的克鲁克山，每一个朝他提过问，说过话的人都如此仔细地准备听他的回答——甚至陋居外的地精，也因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而凑到了窗口。

 

“事实上……”哈利迷茫地说，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

“我很害怕……”他说。

 

“……害怕什么？”罗恩看起来比他更迷茫，他刚刚几乎屏住了呼吸等待哈利的回答，但当哈利的回答说了出来，他错愕地瞪大眼睛。

 

哈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种崭新的、巨大的，令人颤抖的情绪，宛如流动的守护神般洁白，在吻之中达到自己也无法明了的快乐，当望向对方时颤栗和期待并齐的感觉。

 

操，波特。他想起德拉科懒洋洋的话，德拉科的笑容——现在哈利一想到他，甚至能想起他身上那股风一般的气味。接着，哈利感到那害怕从他的舌尖开始滚动，一直像德拉科的吻一般覆盖到他全身。

 

打着乱糟糟领带的韦斯莱先生听完了哈利的话，严肃地点点头，他坐在哈利的左上角（他刚刚喜气洋洋地翻完了院子里的土，从门口进来，结果发现了哈利被围在中间，于是饶有兴趣地加入了对话），在这个每个人都面面相觑，非常沉默的时候，他开口了：“嘿，哈利，看着我。”

 

哈利顺从地抬起头来，他看到了韦斯莱先生淡色的、认真的眼睛。

 

“你为什么害怕？”

 

哈利想了想，又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没有骗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是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对德拉科，还有他自己，甚至格里莫广场12号，产生了一股惧意，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惧意从哪里来，又是谁引起的，他只知道在他发现时，那惧意已经像看守花园般的巨人一样盯着他。当他吻德拉科，他害怕，当他感到甜蜜的苦涩，他害怕，当他紧紧地——不自觉地和德拉科靠在一起，呼吸紧贴呼吸，他害怕。他如此常规化地害怕，乃至现在那情绪几乎与他共生，已经不觉得奇怪。

他觉得他这个答案很糟糕，他甚至感觉韦斯莱家露出了类似于失望或者困惑的表情，似乎扫了这些如此关心他的的人的兴（除开金妮，她仍然固执而认真地看着他，似乎想要发现些什么。）但这确实是他的回答——不知道任何事。他就像一个被蒙上了眼睛的人，在天空中骑着扫帚，妄想靠这样打进魁地奇世界杯，到处横冲直撞。

 

韦斯莱先生沉吟了半刻——有一瞬间，哈利以为他要叹气了，哈利因此非常不安地沉下眼来，甚至决定让他自己的心也沉下来，准备躲开韦斯莱先生的失望——他感到非常抱歉。

但是韦斯莱先生没有。

 

“那就对了。”相反地，韦斯莱先生说。

 

哈利惊讶地抬起头来，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韦斯莱先生想说的是“你错了”，或者“那是不对的”，但他没有等到那一刻——像是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刻。韦斯莱先生在餐桌对面，鼓励性地，像往常一样朝他露出一个极其韦斯莱的陋居式的笑容，问他道：“虽然他们，我的儿子和女儿们已经说了那么多，也问了很多，甚至可能让你觉得很烦，或者不知所措。但是我仍然想问你一个问题——哈利——人们总觉得年少时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但也最困难的一件事。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认为吗？”

 

哈利茫然地看着韦斯莱先生的眼睛，摇了摇头。

 

韦斯莱先生坚定地说：“因为的确如此。”

 

“你感到害怕，却不知道为什么害怕——这个简直是理所当然，要是你顺理成章地，或者完全不害怕，那才应该要害怕。或者说，哈利，害怕才是你应该的状态，因为你面临的这个问题太困难了，几乎是世界上最难的一道问题——有些人总觉得那轻浮而幼稚，甚至不屑一顾，因为他们总把爱想的太简单。但是假如真的如此，为什么人们终究一生都要追寻爱呢？而不是仅仅去抓住它就好了？”韦斯莱先生揉了揉他自己的红色头发，苦恼地，却又有智慧地笑了笑——在他身后，乔治和弗雷德意外地安静了下来，认真地听着他说，而比尔和赫敏若有所思地随着他点点头，甚至连罗恩，也难得地平静下来（尽管他仍然困惑地皱着长满雀斑的鼻子）。

哈利屏住了呼吸，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理解着他的话。

 

“那我要怎么办？”良久，哈利不自觉地开口道，他发现自己的语气结结巴巴的，像一个人走在路上，被跘了一跤，再跘了一跤。

 

但韦斯莱先生只是朝他轻轻地摇摇头：“哈利，我没法问答这个问题。实际上，能回答这个的只有你自己——还有你喜欢的那个人，你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聊一聊呢？”

 

哈利慢慢地低下头，他想起了德拉科，德拉科那双灰色的、冷淡的眼睛，那张吻着他的永远往下撇的嘴唇，那苍白过头的肤色，他想着他，慢慢地，几乎像是呼吸似地想着他。聊一聊？——他不自觉地，喃喃地说出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话：“但是我甚至不知道，我爱上他会有怎样的结局——我不知道——”

 

哈利停了停，他的思绪中断了。他抬起头来，忽然看向了罗恩：“罗恩，如果我爱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你无法接受的人怎么办？”

 

罗恩也许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吓到了，他本来在喝水，这让他猛地一咽，立刻呛到了，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十秒里，韦斯莱一家人，还有赫敏和哈利，都默默地看着他停止咳嗽（乔治和弗雷德笑嘻嘻的，显然觉得这个场景很有趣），罗恩狼狈地清清嗓子，也许感到在这一刻被当成了重点人物，他有些受宠若惊地直起身，朝哈利点点头：“哇，哈利，没关系的——你为什么要问我——”

 

他清了清嗓子，但嗓音还带着点被呛到的感觉：“其实我觉得你现在爱上谁都行，真的，就算是我，或者赫敏，或者甚至——”他想了想，扭了扭身体，终于挤出一个人名，“甚至马尔福，斯莱特林那群人，或者直接到邓布利多——我都没有意见，因为你好不容易能从小天狼星的事里稍稍振作起来，你根本不知道你之前看起来有多糟糕——”

 

“罗恩——”赫敏警告罗恩道。

 

“怎么了？”罗恩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去，“赫敏——你今天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多意见？”

 

但赫敏直接无视了他，转过头来，朝哈利做了一个无奈的神色，示意哈利的视线集中到她那里去：“罗恩说的有道理，只是他表达的方式过于糟糕而且直接。”哈利有些不明白她这神色是出于哪方面，是因为罗恩准确无误地，仿佛早就知道似的说出德拉科的名字（哈利在那一瞬间感觉心脏缩紧，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还是因为罗恩直言不讳地提到了小天狼星和哈利的状态，但他好笑地觉得估计十有八九就是这两个中的一个。

 

“哈利，我其实之前一直想和你面谈，但是找不到机会，所以只能给你写信，但是我不知道写信——能有多大的效果，信是当面谈话能收到效果的二分之一，甚至更少，所以我一直不敢在信里说别的。”赫敏认真地注视着哈利，哈利这才发现，他那一向聪明的好朋友，眼睛坚定无比，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哈利在她的眼睛里，不由地想起他们一起穿过禁林——穿越三头犬的阻碍——握住了时间流转器，朝看似不可以逆转的过去飞速地奔去，改变一切。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知道你很难过，而且这难过不可能驱散，但是你不能一直把西里斯的死放在你自己的肩膀上，觉得是你的错，我觉得西里斯也不想看到这一幕——你知道西里斯是个怎样的人，在他做活点地图时就知道，他简直像只放荡不羁的鸟儿，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自己开心，让他的朋友开心——对你来说也是一个道理。西里斯的死不是希望你难过一辈子，让你永远困在沼泽里，他希望你活下去，再活久一点。他之前也给我谈过话，说希望你去爱，就像他自己爱他的摩托，或者爱哪个女孩或男孩一样，他总在担心——你会不会等待一个人等的太久。”

 

赫敏叹了口气，她举起她手里的那本厚厚的书（哈利简直不敢相信她怎么提的起那么重的东西）：“我在看这个，巫师看麻瓜文学选，正好看到上世纪七十年代，说实话我不赞同这群人，他们太疯了，像是没事做也没试考，但是我觉得他们说的有一点是对的：你得学会爱，就像你要学会走路——爱是让人迷茫的，但是如果你不去爱，你连迷茫都不知道是什么。”

 

“哈利，这里只有你，还有那个人能决定一切，你们需要自己来谈谈——而我，我和西里斯希望的一样，我希望你去爱，就像过去你无数次有勇气去战胜一切一样，因为——”她深呼吸一口气，直视着哈利——

 

“哈利，我爱你，就像你也爱着我。”

 

她认真地，和她怀里的克鲁克山一起看着哈利.波特。哈利在她机警的注视下，感到自己甚至一动都不能动。他听着她的话，消化着她的话——

 

他感到她话里温柔的意外之音那太多了，那感觉和话外地意思就这个闷热的、却温馨的夏日，像围在他身边，关心他的韦斯莱一家人；像小天狼星的眼睛，他在哈利半睡半醒时坚定而认真地看着他；甚至，哈利无法避免地想到——在半夜时分，德拉科轻轻抱住他的怀抱。这一切，在现在重叠地加在他身上，让他无法思考，却又感到怪异的温暖。

 

尽管，哈利，在此刻，仍然感觉到、听到暴雨的声音，它掉在他不远的身边，一滴滴地落下来，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一种猛烈的冲击，而在远处，孤独潮流和巨大的，失去某人的痛苦、以及爱着某人像是生长期般的痛苦，在大雨中想要袭来，但是，哈利在此刻朦朦胧胧地感觉到——

 

忽然地，一阵巨大的噪音响起来，哈利抬起了头，发现是罗恩，他等到赫敏的那一番话说完，就立刻推开了他的椅子，擦干净喝了牛奶的嘴唇，站了起来，朝哈利这面走来。他嫌弃地看了金妮一眼，朝右边比了比，示意她走开，但在得到金妮一个白眼的拒绝（以及弗雷德和乔治的笑声）后，他只好没劲地走到哈利的身边，清了清嗓子：“哈利，站起来。”

 

哈利有点奇怪地跟着他的指令做了，罗恩不好意思地歪着头，抖了抖脚，像是非常害羞似的深呼吸一口气——几乎让哈利感觉到有点奇怪时，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他认真地看着哈利，说道：“嘿，哥们，我也想让你知道，不管怎样，不管你爱的是什么人，男孩或者女孩，斯莱特林或者格兰芬多，我都在这里。”

 

在哈利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紧紧地抱住了哈利，那毛茸茸的红色头发轻轻地擦过哈利的耳边，像是一只温暖动物的绒毛。

 

……在此刻，哈利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另一种感受，那就是只要他举起魔杖，大声地说一句——

 

……“呼神护卫——！”

 

那些孤独和茫然就会完全消退，甜蜜的银色的吻和爱会到他的身旁来，当他抬起头，他只会尝到夏夜暴雨，巨大的闪电，还有——远处——温柔的夜风的气味。

 

哈利有些不知所措地，但立马也回抱了这个世界上他最好的朋友——罗恩.韦斯莱。接着，赫敏揉了揉眼睛，也站起身来，走了过来，拥抱了他们两个——然后是抽泣的韦斯莱太太——看着她的韦斯莱先生，酷酷的金妮，仍然微笑着，却朝哈利眨眨眼的乔治，带有火龙气味的比尔，他们都走了过来，拥抱在了在一起。

 

弗雷德坐在一旁，靠着桌子，眨了眨眼，抄着手看着他们拥抱，不断地点头。

 

“就像一个笑话需要最后一个包袱一样，我来承担最后一个拥抱的角色。”在其他人都注意到他时，他才一本正经地说，笑眯眯地，朝他们走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们。

“我爱你们。“他说，感叹道，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这不是笑话。”

（-tbc-）